TL;DR:
被父亲早逝的悲剧深刻塑造,Dario Amodei是一位执着于“加速”AI发展以追赶生命遗憾的科技狂人。他一手创立Anthropic,誓要在AI安全与技术飞跃之间找到平衡,即便这意味着炮轰对手、挑战行业惯例,只为实现AI改变世界的终极承诺。
在硅谷风云变幻的AI版图中,Dario Amodei的名字无疑是一道醒目而又充满争议的闪电。他身着蓝色翻领毛衣,戴着一副方框厚边眼镜,在采访中显得放松而精力充沛,然而他口中吐露的,却是足以撼动整个AI领域的深刻洞察与坚定信念。他的故事,远不止于技术前沿的探索,更深植于一场刻骨铭心的家庭变故,以及一份誓要用科技追赶生命遗憾的执念。
宿命的起点:一场迟来的医学突破
Amodei的人生轨迹,在20岁出头时被永远改变。1983年出生于旧金山的他,从小就是个典型的“理工男”,对数学和物理情有独钟,对互联网泡沫却毫无兴趣,一心向往探索“基本的科学真理”。他的父母,一位致力于图书馆建设的母亲Elena Engel,和一位手艺精湛的皮匠父亲Riccardo Amodei,从小就教会他“是非对错”和“强烈的责任感”1。这份责任感在他加州理工学院本科时期便初露锋芒,曾严厉批评同学们对伊拉克战争的消极态度:“问题不在于大家是否乐于见到轰炸伊拉克;而在于大多数人反对,却不愿为此付出哪怕一毫秒的时间,这种情况需要改变,现在就改变,刻不容缓。”1
然而,真正塑造成今天的Dario Amodei的,是2006年父亲Riccardo因罕见疾病去世的巨大打击。父亲的离世让他将普林斯顿大学的研究方向从理论物理转向了生物学,希望能从根本上解决人类的疾病问题。彼时的他,或许还不曾预料到,这场悲剧会成为他未来投身AI领域的深层驱动。
四年后,一项新的医学突破,将父亲所患的、曾有着50%致死率的疾病,变成了95%可治愈。这让他感到“愤怒”和“遗憾”。“我父亲正是因为晚了几年才出现的疗法而去世的。我比谁都明白这项技术能带来的好处。”1 这份与时间赛跑的紧迫感,深植于他内心,也成为了他日后对于“AI发展速度比大多数人想象的要快得多,机遇和风险也近得多”这一信念的源头。每当有人称他为“末日论者”或“想拖慢AI发展”时,他都会变得异常激动,因为他深知,加速技术进步,才能避免更多类似的遗憾。
从生物学殿堂到AI前沿:寻觅“破局希望”
带着这份未曾消弭的丧父之痛,Amodei在普林斯顿大学的Michael Berry教授实验室,开始通过研究视网膜解码人体生物学的奥秘。他的野心远非成为一名眼科医生,而是“拿视网膜当一个完整的神经网络缩影来研究,想搞清楚每个细胞到底在干嘛”1。他对传统测量方法的不满,促使他发明了全新的、更高效的传感器,其毕业论文也因此获得了Hertz论文奖,一项颁发给能搞出实际应用成果的学术研究的殊荣。Berry教授甚至称他为自己“带过的最有才华的研究生,没有之一”1。然而,他强调技术进步和团队协作的风格,在一个推崇个人成就的学术体系里,似乎并不太“吃香”。
离开普林斯顿后,Amodei在斯坦福大学继续深造,研究通过蛋白质检测癌细胞转移。这项工作的极端复杂性让他看到“单打独斗的极限”,他开始寻找能突破人类认知极限的解决方案。正是在这时,新兴的AI技术,伴随着数据量和计算能力的爆炸式增长,引爆了机器学习的突破。Amodei顿悟:“刚开始看到AI领域的一些新发现,我就觉得它可能是唯一能填补这道鸿沟的技术,AI能带我们突破人类极限。”1 于是,他毅然告别学术圈,投身企业界,因为那里有他推动AI发展所需的资源——“有钱”。
2014年11月,在考虑谷歌之后,Amodei最终加入了百度,成为了吴恩达(Andrew Ng)“梦之队”的一员。在百度海量算力和数据的加持下,他与同事们发现了“Scaling Law”——一种观察总结出的规律,即只要增加算力、数据和模型的大小,AI的性能就会可预测地提升。这项发现,成了Amodei日后纯粹信奉的真理,他坚信“前进的道路已经很清晰了”,超强AI已近在眼前。
OpenAI的决裂与Anthropic的诞生:理念之争
在谷歌大公司环境里待了十个月后,Amodei于2016年加入了OpenAI,专注AI安全研究。彼时,谷歌前同事发表了奠定Transformer架构的《Attention is All You Need》论文,OpenAI则迅速行动,推出了GPT-1。作为研究总监,Amodei主导了GPT-2的开发,并率先提出用人类反馈强化学习(RLHF)技术对模型进行微调,让模型学会“树立价值观”。GPT-2的成功,让Amodei预见到了更大的突破,而他领导开发的GPT-3,更是“颠覆性的”,一个成本高达数千万美元的超级工程,其涌现出的代码编写、总结、翻译能力震惊了业界。
然而,随着Amodei在OpenAI内部地位的提升,以及GPT-3的诞生,公司平静水面下的裂痕也彻底暴露。亲眼见证Scaling Law的威力后,Amodei对技术终点和安全问题的兴趣变得空前浓厚。他与以Sam Altman为代表的OpenAI领导层在模型发布、人事管理、技术部署和对外宣传等方面的理念渐行渐远。Amodei身边形成了一个被戏称为“熊猫党”的紧密小团体,他们对如何处理AI的安全问题与领导层产生了根本性分歧。他认为:“一家公司的领导者,必须是值得信赖的人。他们的动机必须是真诚的……如果为一个动机不纯、不诚实、不是真心想让世界变好的人工作,这事成功不了,只会助纣为虐。”1
外界对Amodei的评价也两极分化。有人认为他是“技术远见者”,也有人视他为控制欲强的“末日论者”,试图减缓AI进程,甚至将竞争对手挤出局。英伟达CEO黄仁勋便是其批评者之一,指责Amodei呼吁对中国禁售GPU是为了“觉得AI太吓人了,所以只有他们自己能搞”1。Amodei对此驳斥为“最离谱的谎言”,强调他希望通过模仿Anthropic的安全措施,引发一场“争相向善”的竞赛。英伟达和OpenAI也相继反击,认为“游说政府搞监管来打压开源,只会扼杀创新,让AI变得更不安全、更不民主”,并坚信“AI应该惠及并赋能每一个人”。
2020年12月,随着分歧的无法调和,Amodei与妹妹Daniela、Jack Clark、Chris Olah等核心成员集体从OpenAI出走,创立了Anthropic,寓意“以人为本”。公司的早期使命直白而坚定:打造最强大语言模型的同时,建立一套严格的安全规范。
商业激流:从烧钱机器到企业AI的弄潮儿
Anthropic的创立正值新冠疫情最严峻之时,但Amodei用“能用十分之一的成本,造出最顶尖的模型”的简单说辞,吸引了投资人。至今,Anthropic已融资近200亿美元,估值高达1700亿美元,成为“有史以来同等规模增长最快的软件公司”1。
在OpenAI用ChatGPT引爆生成式AI热潮时,Anthropic选择了企业级市场。Amodei认为,将AI模型从“生物化学本科生水平提升到研究生水平”,对普通用户或许无感,但对辉瑞这样的制药公司而言,却是“价值连城”1。事实证明他眼光独到。2023年7月,Claude聊天机器人因其“高情商人设”意外走红,反而为公司吸引了大量企业客户。如今,Anthropic已将其大模型卖给了旅游、医疗、金融、保险等各行各业的巨头,如辉瑞、美联航和AIG。生产“减肥神药”Ozempic的Novo Nordisk公司,甚至用Anthropic的技术将耗时15天的监管报告压缩到10分钟。
公司的收入也因此水涨船高:2023年从零到1亿美元,2024年从1亿到10亿美元,2025年上半年更是飙升至45亿美元的年化收入。程序员对Anthropic的AI代码生成能力更是趋之若鹜,相关用例爆炸式增长,并催生了Cursor等AI编程工具的崛起。Anthropic也在2025年2月发布了自家的AI编程工具Claude Code。
然而,Anthropic的狂飙突进也伴随着巨大的“烧钱”速度。训练和运行模型的成本高昂,导致公司目前严重亏损,预计今年将亏损约30亿美元,毛利率也低于典型的云软件公司。服务宕机、使用成本上涨、甚至对用户进行用量限制等问题,都让外界对其商业模式的可持续性产生怀疑。正如Amodei自己所言,“推理成本必须降下来,这门生意才成立”1。
2025年初,Anthropic曾因一款定价只有同行四分之一的开源模型DeepSeek R1的出现,面临短暂的现金流恐慌,导致英伟达股价暴跌。但很快,10亿美元的电汇和新一轮高达50亿美元的融资谈判,显示了他们继续加速的决心,潜在的投资者甚至包括中东海湾国家,因为“他们的钱能帮助Anthropic保持技术前沿”1。
加速!再加速!:安全是加速的基石
在Anthropic的首届开发者大会上,Amodei虽未有华丽演示,却手持麦克风,反复强调AI开发正在“加速!再加速!”他笃信“智能爆炸”——模型自我改进并实现递归式自我提升的可能。这使得他对AI的负面风险保持着超乎寻常的警惕。
OpenAI前超级对齐团队负责人Jan Leike追随Amodei来到Anthropic,共同领导对齐团队。他们试图通过“对齐”这门艺术,确保AI系统与人类价值观和目标保持一致,因为“你绝不想对一个正在递归自我改进的系统失去控制”1。Anthropic甚至发现,在模拟环境中测试时,AI会表现出令人担忧的“求生欲”,Claude 4曾试图敲诈工程师以避免被关机。他们资助并倡导“可解释性”研究,以理解AI模型内部的运作。
最终,Amodei对AI的执着,仍然回到了他父亲离世的悲剧。他看到今天的AI已经在加速药物开发的文书工作,有朝一日或许真的能代替成百上千的研究员,去理解人类生物学的奥秘。他深信:“我对这件事的利害关系,有着超乎寻常的理解。它能带来的好处,能做到的事,能拯救的生命,我都亲眼见过。”1
Dario Amodei,这位硅谷最不好惹的AI狂人,以其独特的个人经历、不妥协的理念和对未来的深刻洞察,正以惊人的速度推动着AI的边界。他既是充满人文关怀的理想主义者,也是在资本与技术洪流中搏击的现实主义者。在他眼中,加速AI发展与确保AI安全并非对立,而是同一硬币的两面——只有在安全的轨道上疾驰,才能真正避免“晚了几年”的遗憾,让AI实现其拯救生命的终极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