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L;DR：
Linus Torvalds，Linux之父，以其务实的“人间清醒”洞察着技术潮汐。他从昔日代码编写者蜕变为维护者与引路人，对AI既抱持对新人友好的积极态度，又警惕其在工程维护中的潜在弊端，并以独特的“允许失败”爱好，平衡着高压下的生活。
初夏的首尔，微风轻拂。在Linux基金会开源峰会的舞台中央，聚光灯下的Linus Torvalds，不再是那个曾经以“发脾气”和“说不”而闻名的“愤怒老头”。他坐在那里，身着一袭朴素的T恤，神情平静而深邃。与Verizon开源负责人Dirk Hohndel的对谈，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讲，却如潺潺溪流，引人深入其思考的深层。这位一手缔造了开源世界宏伟基石的传奇人物，正以一种人间清醒的姿态，剖析着AI时代的技术浪潮，并揭示了其复杂人格中鲜为人知的温暖与哲学1。
告别代码，拥抱“不”与“是”的平衡艺术
“过去差不多 20 年，我已经不算是程序员了。”Linus的这番话，听来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淡然，却也映射出他角色转变的深远。他早已不再亲手撰写Linux内核的每一行代码，甚至对于他发明的Git，也“基本只是从旁观望一下”。如今，他更像是一位掌舵者，一位守望者，确保这艘承载着全球数百万服务器、智能设备乃至超级计算机的巨轮，能够稳健前行。
早年间，Linus曾戏称自己的工作就是“不停地说不”，拒绝那些可能为未来维护埋下隐患的激进想法。那是他作为项目最高决策者的铁腕与远见。然而，时间的洪流也冲刷着他的管理哲学。“但最近几年，我反而更常在说‘可以’。”他坦言。当合作二三十年的老维护者们陷入“惯性”时，Linus有时必须力排众议，推动变革。引入Rust语言到内核，便是一个颇具争议却又充满前瞻性的例子。即便这一进程“比预想的要慢”，甚至引来了部分维护者的反对乃至辞职，Linus依然坚信其价值：“内核不能停滞，需要引入新东西，也需要吸引新的人才。” 这份对创新与活力的渴求，展现了其领导风格中柔韧的一面，也透露出他内心深处，对开源项目长远生命力的深切关怀。
在他看来，所有真正重要的项目，其核心工作都在于“维护和长期支持”。“只要世界上还在生产新硬件，我们的工作就永远不会结束。”他强调。即使在35年后的今天，团队仍在“重写核心代码，把它们改得更漂亮、更易维护、更稳定”，这份对完美的追求和对**“无聊”版本**的偏爱，恰是他对稳定与可靠的最高赞誉。
AI浪潮下的清醒观察：工具而非替代者
面对当前席卷全球的AI狂潮，Linus并未随波逐流。他本人既没有使用，也没有“玩过”AI辅助编码工具。然而，他对“vibe coding”（氛围编程）却表现出**“总体积极”的态度**，但限定其为“进入计算机世界的一种方式”，而非生产级代码的解决方案。他以自身学编程的经历为例，回忆起当年“照着电脑杂志上的程序一点点敲出来”的青涩岁月，感叹如今的计算机系统已远比当年复杂。
“从这个角度看，我觉得 vibe coding：如果你真的想用它来产出一个长期维护的严肃产品，那它可能是个非常糟糕的主意；但作为一种方式，让新手能更容易‘玩起来’、让他们对计算机感到兴奋、让电脑做一些他们原本做不到的事，我觉得它非常好。”
这份深刻的洞察，避免了非此即彼的极端判断，展现了他务实而又富有同理心的一面。他看到了AI作为入门工具的潜力，能够降低学习门槛，激发创造热情，却也清醒地指出，真正的工程项目，其核心始终是“长期维护”，而AI并非解决维护之道2。
值得玩味的是，当主持人担忧Nvidia专有GPU和CUDA语言可能削弱Linux在硬件生态中的地位时，Linus却透露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好处”：
“AI 的一个好处，是它逼着 Nvidia 在 Linux 内核领域变成一个好玩家——这在 20 年前可是出了名的不成立的。”
这份带着一丝幽默和胜利的评价，无疑展现了这位Linux之父深谙行业博弈的智慧。在利益的驱动下，曾经的“不善合作者”也必须放下姿态，融入开源生态。
当然，AI也带来了不小的困扰。kernel.org上的AI爬虫对基础设施造成了“很大干扰”，维护者们也确实收到了“由滥用AI的人生成的、凭空捏造的bug报告和安全通告”，这些都消耗着宝贵的时间和精力。但他深信，AI最终会像当年的编译器一样，成为一种“不过度被炒作、只是日常现实的一部分”的工具，大幅提高生产力，但“并没有让程序员消失”，甚至可能催生新的领域，需要更多的软件工程师。这种对技术变革的冷静预判，无疑是其思想领袖特质的体现3。
高压之外的“允许失败”：焊台上的哲思
在繁重而高压的内核维护工作之外，Linus Torvalds选择了一种出人意料的爱好：亲手制作吉他效果器踏板。他坦言自己“完全没有音乐天赋，一辈子从没碰过电吉他”，仅仅是出于对电子学的好奇。“最早是买现成套件自己焊，后来开始自己画电路，但老实说，这些效果器做得都很差。”他自嘲地笑着，眼中却闪烁着孩童般的好奇与乐趣。
这个看似与他主业毫不相关的爱好，实则蕴含着深刻的个人哲学。
“如果你有一份压力大、责任重的工作，很需要一个和主业完全无关的爱好。在那个爱好里，失败不仅是预料之中，甚至还是有趣的一部分。不一定非得是吉他效果器，做什么都行。”
他享受那种“很喜欢去做自己不擅长事情的人”的心态，因为那正是“人真正学习的方式”。这份对失败的包容和对学习过程的享受，与他在复杂内核项目中的严谨形成了鲜明对比。一边是管理着数千亿晶体管的宏大工程，一边是鼓捣着三四个晶体管的微小世界，这种反差本身就描绘出一个复杂而立体的人物肖像。Hohndel也观察到，这种爱好是他在开源世界“人”的压力之外，一个可以完全放松的角落。
沉默的守护者：误解与真性情
当被问及日常时，Linus的回答依旧朴实：“现实一点讲，我每天基本就是坐在电脑前看邮件，一整天都在看。”而他随后的一番话，则揭示了其公众形象背后的真实情感：
“我很少回复邮件……很多人觉得我是个愤怒、尖刻的老头，说白了，是因为我大多数会回复的邮件，都是出问题的时候。当一切进展顺利时——这其实占了绝大部分情况——我不会专门发邮件说‘谢谢，这次做得真好’。为此，我也想再跟大家说一声抱歉。”
这段坦白，仿佛卸下了长久以来的重担。他并不是外界所见的刻薄，只是将赞赏和满意深埋心底，将有限的精力倾注于解决问题。他的沉默，并非冷漠，而是专注于守护项目稳定与健康的一种独特方式。正如Hohndel所总结：“Linus 其实是个非常好的人，只是把这一切都憋在了心里。” 而Linus则以一声带着笑意的回应，为这次深度对谈画上了句号：“对，我内心其实很开心的，只是外在表现出来的不一定。”
这位Linux之父，始终以一种罕见的清醒和朴素，活在科技浪潮的中心。他不仅塑造了一个时代的软件基石，更以其对技术本质的深刻理解、对维护者角色的坚守、以及对个人生活哲学的追求，为我们描绘了一个立体而富有启示意义的智者形象。他的故事告诉我们，真正的创新者，不仅要能构建，更要能守护；不仅要勇于变革，更要懂得在喧嚣中保持一份难得的清醒。